欢娱散春愁

士为知己者死。

贝加尔湖畔 50

蜜三刀:

50.

这晚,院长办公室亮着灯,凌远在等李熏然。
拉赫玛尼诺夫沉郁的脚步撞击地板,一步、一步、一步,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。

凌远和赵启平一样,出身高知家庭,赵启平在手术台上听莫扎特,凌远的手术背景是李斯特。赵启平心地明亮,凌远需要匈牙利狂人激烈的琴键安抚身心,钢琴之王对钢琴的掌控恰如他对手术刀,激烈、极致、变态,连爱之梦也风暴将至。

激烈极致的音符让凌远平静。

下了手术台,凌远最爱拉氏。拉氏是他的古典启蒙,很多年前,他在凌教授的书房听到拉二。命运踏钟而来,一环一环扼紧他的喉咙,刹那,漫天漫地的雪劈头盖脸埋下来,黑云压城,封锁一切生机,这个阴狞的世界,这个吃人的世界!凌远在雪里喘不过气,窒息让他疼痛,疼痛让他知道自己活着。暴烈的北风,雪花狂飞乱舞,它要吞天噬地,黑云偶尔闪一条缝,凌景鸿托举他,施舍一缕光。云又合拢了,厉风呼啸,脚下岩浆翻滚。

他站在世界中心,没有光,暗夜无垠,四野难辨,无路可去。

他前三十六年的人生锁在第一乐章,直到……熏然,熏然把他带入第二乐章。他的光,他的缪斯,向他伸出手,春临大地,冰雪消融,细碎的阳光轻轻吻上他的脸,凌远在阳光里闭眼。

想熏然的时候,他一个人反复听拉二,放大声音,在奔泻的旋律里,回味熏然前和熏然后的人生,他和熏然的每一个片段。

他们合奏第三乐章,激荡的、深切的、缠绵的,熏然要带他去新世界。

熏然这晚又“有事不能回家了”,家,是指他们的家。凌远现在明白,这个“有事”是指来一附看余队。他在灯下想,为什么这么久?为什么会被蒙在鼓里这么久?熏然这段时间是怎么在地狱里熬的?熏然在床上对他笑,有空就来,哪怕一个小时,也要歇在他身边。其实这一个小时是他在呼吸熏然身上的氧气。凌远不是不讲道理的人,扪心自问,他只是要求熏然给他所有能给的时间,其余的,李警官工作、陪父母,他从来不过问,那是熏然的正当生活。虽然分离让他痛苦,但他得让心爱的人快乐,活得正常。熏然宠他,他不能太过分。

熏然已经把大部分时间给他,所以有事时,凌远不细问,放他随便去哪里。

相遇满半年时,他想见熏然的父母,求他们把熏然给他。他想正大光明占据熏然所有的时间。但是熏然说得也有道理,他们都第一次与同性交往,父母观念保守,不会轻易接受。先处着,给父母打打预防针,过几年,等感情稳定了,再跟他们求长久。

对这段说辞,凌远的反应是:“什么叫等感情稳定了?!然然你觉得我们感情不稳定?会生变?你会变?”
语调委屈惶急而不自知,李熏然无奈又心疼,频频亲吻他的眼睛,解释“我不会变,我知道你也不会变,但是你要知道在世界眼里我们都有可能会变”。他的凌大院长拥有超级智商,平时重点抓得又快又准,忽悠起领导,训起下属,一套一套,就是怎么谈起恋爱重点总跑偏。

你明明知道不是,熏然马上警告自己,你明明知道他谈起恋爱不是这样的,他轻松愉悦地追校花。明明知道你对他的意义,你不是凌远的恋人。这不是书本上、电视里男男女女卿卿我我、郎情妾意的恋爱。他和凌远不是在谈恋爱。

熏然后来说话都小心,回避一切有害感情的字眼,怕伤他。凌远在他面前脆弱得必须十二万分细意呵护。

晶莹、美丽到刺目的脆弱,放在他手心。

李局长对收藏有兴趣,李熏然陪他看鉴赏节目,知道明代有一种瓷器,“万代名瓷之首冠”——祭红。
窑工烧不出天家满意的红,女儿怕爹爹被杀,跃入窑炉,用性命祭奠窑神。窑神赐给人间一炉生命的红,凝静肃穆,鲜血包裹瓷胎。

看节目时,警官想着,真是吃人的封建社会。他万没想到,有朝一日会得遇凌远,捧起鲜血烧就的名瓷。
血肉投入烈火,风搅烟来,火得风助,土胚喝进血,烈焰狞笑着跳舞。命运按着他的凌远,皮焦肉绽,哀号翻滚,生不如死,他的血泪被几千度烈火蒸腾。
……而后,凝成静穆的红。
如斯炫目、如斯名贵、如斯……脆弱,李熏然三生有幸得之,捧在掌心。
他向天地许了愿,要耗尽此生心血呵护,万般小心……沉醉其中。

他们约定三年为期,三年后向父母公开。
感情被安抚后,理性的凌院长回来了。理性的凌院长是站在金字塔尖的生物,很好沟通。他说三年很合理,这三年,他做好准备,用最好的姿态面对李家。
凌远在等,李熏然等不了,他遇到凌远就知道这是他此生唯一。李熏然反而是那个不理智的,从凌远想见父母开始,他直接跟家里摊牌,通知父母早做心理准备。凌远等待的时间里,他得把路铺好。

李熏然这晚总觉得背后有人。他站起来几次,冲到走廊里,没有人。重新走进病房前,他看了看门外护士台,小护士冲他甜美地笑了一下。

李警官最近常来,他很英俊,东方古典式的英俊。小护士觉得,阿拉李警官可以算上海警察的范本。警察不光是粗糙暴力的代名词,还可以优雅温和,这个反转,必须由阿拉上海男人完成。上海男人,骨头要长在里面,发飙也要优雅,还要有型,形象要极好的,你看那每天衬衫换得多嗲呀!她们背后数他的衬衫。有了李警官的衬衫秀,值班也值得有劲了。今晚院长也来了,院长不是上海男人,身上挟着西北凛冽的寒风,总让她们哆嗦。可院长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李警官时,那眼神火烫又温柔,让她不好意思看。

这也不是医院的秘密了,院长有一个警官情人。

最近赵医生吓唬她们,谁泄露李警官在一附的消息,就是跟他赵启平过不去,尤其要对大院长严防死守!今晚院长来了,她吓得差点叫出来,赶紧给赵启平发消息通风报信,赵医生半死不活地回了一句:【随他,这事我不管了。】

结果她变成给院长通风报信的那个,院长悄然而至,嘱咐她望风。他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看。
门里一有动静,她赶紧打手势,让院长躲去拐角,玩了一晚上猫捉老鼠。院长真闲。
李警官这晚值上半夜,两点多走的时候,像以往一样跟她打了招呼。院长跟着走了,世界重回清静。

包括骨科护士在内,现在全院都变成凌远的耳目。他第二天上班,收到各种消息,简瑶来了,简瑶走了,李警官来了,李警官走了。警官中午还挤出时间跟他吃了顿饭。熏然真的宠他宠得不像话,凌远一边快乐一边自责。吃着饭,凌远横过饭桌摸他的脸:“黑眼圈好重。”
李熏然用脸蹭他的手心,只睡了三个小时,他很困。天泰的露天小花园很好,私密无人,阳光懒洋洋洒下来,凌远挪过来坐到一起,让他在自己怀里小憩。
即便有人,他也要这么做,凌远心里膨胀着一股恶劣的欲望,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熏然是他的,包括李局长。

赵启平觉得他们一对神经病,午休时,他在电话里问谭宗明:“为什么凌远不速战速决?”
凌远训他的时候他以为世界要爆炸,结果特么的凌远对着李熏然哑火了!今天一上班,骨科昨夜的你追我逃,你坐我看就变成全院特大新闻,小护士们此起彼伏,捧脸惊呼浪漫!赵启平真想踢门问问师兄,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演人鬼情未了?
谭总回:“平平你太年轻。”
“是啊,我太年轻,理解不了你们这些老年人的想法!”
赵启平咬了一口鸡腿,表情扭曲:“真难吃!”
一嘴脂肪,肉质干柴,医院食堂难道还指望有土鸡?赵启平怀念妈妈炖的汤。前一阵有个病人一激动给他送了五只自养鸡,处理好送来,赵家两个冰箱放不下,送了一些给亲戚,煮出来的汤肥厚如玉,连嘴刁的杨教授都不住夸赞。
谭总在电话里笑:“让刘妈给你做饭带上班吧。”
“没有男人带饭的好伐?会被小姑娘笑死!”

赵启平跟谭宗明探讨爱情的意义:“你说是师兄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?”
赵启平左比右比,他怎么也干不出深夜病房隔门两相望这种肉麻到让人龇牙的事。难道他天生薄情?赵启平有深情尴尬症,不代表他欣赏薄情。他觉得人得正常,过犹不及,太过深情与薄情无差。正常的爱情厚薄适中,像他和谭宗明,有快乐、有挣扎、有甜蜜,有彼此也顾及家人,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爱情。
“你们都没毛病,”谭宗明拿着手机直乐,平平的八卦是他近日生活中唯一的亮色,他很想他的赵医生。谭宗明认真帮赵医生分析:“平平,你不够了解凌远,他跟李熏然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?他的爱情独特深刻,如天上月亮,比别人都高端?”
“恰恰相反,”谭宗明说,“他的爱情是不正常的,接近病态,所以他和李熏然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爱情。”
赵启平懵了:“听不懂。”
“说明你不够了解师兄,”谭老板教育他,“多关心领导,早日上进。”
赵启平邪邪笑了一声:“好,今天下午开始关心师兄,他在想什么,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,爱听什么,不爱听什么,逐项仔细研究。”
说完挂断电话,任谭总怎么打都不接。
微信对话biubiu挤进来一堆【你敢!!!!!!!!】

简瑶来了走了,熏然来了走了,他等的人还没来。凌远有点兴奋,又很犹豫。熏然苦苦相瞒,无非是对他的另一重宠爱。启平和盘托出,熏然已经跟家里摊牌。三年之期仍远,熏然这么早就在争取,说明他铁了心跟自己一辈子。凌远沉醉,但又很生气这些想让他头顶日食的人,熏然不该受一丝阴霾侵扰。扯掉这些阴云时,他要很小心,那是和他的太阳断骨连筋的存在,是熏然的父亲。

冷静下来的凌院长慢慢布局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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